英国作家莫尔写过几百首诗,写过一部小说,但他的诗都被人忘了,小说却一版再版。这让一些写小说的人十分羡慕:自己的作品留在历史上,过了500年还有人读,谁不这样希望?
实际上,莫尔出版《乌托邦》那一年,正是1516年。到现在,已经整整5个世纪。
我读那部小说,是有了网络之后。如果在书店里遇到它,翻开看上几页,文笔一般,内容单调,说理太多情节太少,我断然不会买下它。有了网络就不一样了,偶尔碰到它,产生了兴趣,很快就会读完。
《乌托邦》的全名很长,《关于最完美的国家制度和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书》。
书中虚构了一位航海家在乌托邦新岛的旅行见闻。
那里是南半球一个岛国,没有剥削、没有阶级、没有压迫,没有穷人与乞丐,像一个遥远而美丽的人间天堂。
在那里,官员由秘密投票方式选举产生,职位不得世袭。
在那里,公民们没有私有财产,在公共餐厅免费就餐,每十年调换一次住房,每人轮流到农村劳动两年。
他们每天劳动六小时,即能满足社会需要,人人均视劳动为神圣职责,其余时间从事科学、艺术、智慧游戏活动,无忧无虑,幸福而满足。
但是,即便那里是乌托邦,社会的组织形式也并非完美。
比如,人们的衣服样式统一毫无美感。一件是厚重的、能穿七年的工作服,另一件是轻便的、能穿两年的公民装,上街时罩在工作服外面。再比如,他们没有个人隐私,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不能关上门窗,因为他的房子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入的。
还有两点,一是人们失去了旅游和婚外情的自由,没有政府批文去旅游要抓起来,有了婚外情也会被抓起来,身份都会降为奴隶;二是奴隶制度存在,那些人被迫戴着镣铐,从事屠宰牲畜等最脏的劳动,而奴隶的来源,除了有婚外情的人和擅自旅游者,还有战争中从别的国家掠来的人。
我一度以为,这些不足之处,可能是莫尔的想象不足,或者是他一时的忽略。但后来想了想,觉得不全是这样。他特别喜欢柏拉图,他的乌托邦难免有理想国的影子。而柏拉图的理想国,本身就不尽理想,其中有斯巴达式的专制,包括军营化的民众管理方式,由统治者操纵婚配达到优生,可以在为了公众利益时撒谎,等等。
再往远看,还有公元前500年死去的毕达哥拉斯的影响存在。毕达哥拉斯的教派像个政教合一的秘密社团:男女地位平等,一切财产归公,每个组织成员要通过神秘仪式净化心灵,还要接受长期训练考核。有一成员发现了无理数,还有一成员发现了一项几何原理,都被他处死。
我在阅读房龙时注意到,莫尔不仅是一位理论家,还利用职务便利,按照他的设想进行了一系列试验,但结果都不好。莫尔不仅是作家、哲学家,还是宗教领袖、政治人物。他当过英国的枢机主教,当过英国大法官,身份仅次于国王。那时我想,如果莫尔不是在中年时就被国王铡断脖颈,也许会有时间修改他的理论。
莫尔生于伦敦,毕业于牛津大学,一个身材不高的人,长着一张由于长期思索皱眉而过分衰老的脸孔。在英王亨利八世看来,这个莫尔的行为至少像他的脸孔一样,让人特不舒服。他们的矛盾,终于在亨利八世的婚姻生活上爆发出来。因为王后凯瑟琳年纪大了,还因为她没有生儿子,国王想与她离婚,另娶宫女安妮。莫尔根据法律条文加以反对,让国王差一点发怒。过了一两年,国王又想与安妮离婚,莫尔又一次站出来反对,甚至还辞了职,不肯在亨利八世宗教改革后宣誓效忠国王,于是被当做叛国者,送上伦敦塔的断头台。
他淡定地接受死亡。死前他说:我不承认我是叛国者。他还是个幽默的人。他对行刑者说:我的脖子太短,小心铡错了地方。
在上个世纪,人们重新思考莫尔之死的价值,张扬他为理想与信念牺牲的勇气,以及面对死亡时的从容淡定。当世界进入现代,面对越来越大的冲突、危险和变数,很少有人坚守政治家的个人完美,于是人们发现,莫尔挺好的,他代表了古典政治的两个优秀方面:一是对政治家个人品质的要求;一是政治坚守的核心价值本身。
他的乌托邦的影响,在世界上不能算小。
这一词语的创造者应该有两个人,一个当然是莫尔的utopia,另一个是把它翻译成中文的严复。
思想家兼翻译家严复1896年译出赫胥黎的《天演论》,其中一篇标题就是《乌托邦》。在这一篇中赫胥黎按照莫尔小说的叙述,设计出一个众善皆备、富强平等、通力合作的理想国的草案。严复的译文说:“夫如是之郡,古今之世将未有也,古称之曰乌托邦。乌托邦者,犹言无是之国也,仅为涉想所存而已。”
由于音译与意译巧妙结合,“乌托邦”一词开始了它广泛深远的影响。1939年商务印书馆的《辞源》有“乌托邦”词条,释文是:“utopia,假想之国名。即无所在之意。”1950年的《四角号码新词典》中“乌托邦”一词注明:“空想社会(凡不能实现的计划、主张、幻想等都叫做乌托邦)”。
有了好的中文翻译,这个词语渐渐为中国人熟悉,并且渐渐演变,成为完美、空想、追求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