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拴弟打来电话,又传过来书稿清样,要我为他的一部新书《闪光的足迹》作序。我虽然连声应允,实际上却犹豫再三。因为我知道:大凡著书立说者,几乎都是请名人作序,沾上名人光,身价就倍增,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如果留心一下名星代言广告,看一看明星们用自造的,天书一样的文字,宛如游蛇、龙飞凤舞的签名,你就知道名人效应的含金量有多高!拖了好几个月,进拴看透了我的心思,又打来电话说:这是一本为纪念他五十岁生日而专门结集的书。目的是为了回首五十年人生风雨足迹,回顾一下“从放羊娃到作家”的坎坷经历,更重要的是品味一下几十年来的友情链接,才专门请我这个挚友作序的。我这才如释重负,欣然命笔,并为自己能为名人作序而自豪着。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是万代师表中国圣人谦虚、好学的美德。越是有学问的人越谦虚。进拴在任何公众场合都不忘向人介绍我说:“这是我的老师”。着实让我感动许久,但在我心里,他是我的弟弟——一个总不服输,一路闯来而终成大器的小弟弟。
屈指算来,我和进拴弟相识差不多已经38年啦!38年来,他由一个懵懂的少年,成长为专业作家,我是看着他一步一步成长的见证人。
第一次接到他的投稿是1974年,我当时在汝州市(原临汝县)文化馆做创作辅导员。为培养文学新人,文化馆创办了一个文学期刊《红艺》,我在《红艺》编辑部当编辑。有一天,我接到了一篇陌生的诗稿,来稿人是临汝镇高中、不到十六岁的学生郭进拴。尽管那是一首平仄不分,韵脚不整的打油诗,但我还是认认真真地给他回了一封鼓励的信说:“进拴同学:你的诗稿已经收到,不宜采用,盼以后努力创作并加强联系,随信寄上一期《红艺》,望查收。”
也许是受到那封信的鼓舞,自此以后,他的来稿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每月最多能收到他二十多篇来稿!估计是一分钱一个的信封他买不起,他的来稿总是用水泥袋内层的牛皮纸糊的信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新闻稿件,邮资总付”。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这个锲而不舍的文学青年的好感也日渐加深。就这样:他一件投稿,我一封回信,我们的交往日趋增多了起来。尽管当时他的创作仍处在原始冲动和自然流露阶段,根本达不到发表水平。我还是耐心地、一封又一封地给他回信。记得我还用53岁农民通讯员邓立志每年投出400多件稿件,而从未被采用一篇的事例鼓励他——我不想伤了这个有志青年的自尊心。更不忍惊醒一个山里娃的作家梦。
那时候,为培养一支文学汝军,我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辅导创作的本职工作上。每年都要组织一到两次文艺创作学习班。请洛阳、郑州、北京的作家到汝州来讲课。著名作家李準被我请到汝州四次,《人民文学》主编张光年、葛洛,《李自成》一书作者、河南籍作家姚雪垠都曾被我用“程门立雪”式的感动,请到汝州来讲课。河南省当时有名的作家张一弓、徐慎、段荃法、顾丰年、杜道恒、李长华、张宇、刘豫州、马凤超、张复兴、李学庭也都被我多次请到汝州来讲过课。幸亏那时的作家都守着思想觉悟的净土,从来不要讲课费。也乐意走出喧闹的城市到基层来体验生活,真让我们汝州的一帮文学青年占了大便宜。在这些文学大家的辅导下,在汝水的滋润下,一支文学汝军迅速成长了起来。再加上文化馆当时创办的文学刊物《汝水》这个发表作品的平台。汝州的文学事业步入一个有史以来的黄金发展期。先后有18人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河南省戏剧家协会。郭进拴更是出类拔萃,成长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三十多部、两千多万字的作品并屡获国家级大奖。
每逢作家讲课,我总忘不了通知进拴来参加。说是辅导讲习班,其实名义上是创作会议。因为只要是县里批准的会议,不但能得到会议经费,而且还能为参加会议的无薪人员每人每天补助9毛钱的误工补贴,报销来回车费。我心疼那些有志青年!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几块钱可以办很多事情呢!
我和进拴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创作会议上。当时我陪着李準坐在主席台上,我用急切的眼光在台下的人群中寻找着“只有书信来往,而从未谋面”的郭进拴,想看看这个一月能投二十多篇稿子的农村青年到底是什么样子?终于在靠近窗口的座位上,我看到一位一脸稚气的小青年,正在专心致志地听课,他一会儿侧耳细听,一会儿忙着记录,一身皱巴巴的粗布衣裳,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一副透着倔犟,但总挂着微笑的脸庞,就是他——郭进拴。因为别的与会人员我都认识。
1976年秋天,县委宣传部在农村搞批林批孔试点,我和县委宣传部、县委党校的几位年轻干部,在宣传部高山副部长的带领下,到临汝镇关庙村驻队蹲点,来到了靠近汝阳、伊川、临汝三县交界处的小山村,这里就是郭进拴的家乡。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才真正近距离接触到这位“终日胡编乱写”而被其亲叔和邻居称为“神经蛋”的郭进拴。也正是这一次接触,让我看到了他巨大的艺术潜质,我们才成为密不可分的文学挚友。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工作,假如遇上一位熟人,那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情。记得我们工作组入驻的第三天,我刚在“知青点”吃过午饭,郭进拴就来找我,当我带着“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应邀来到他家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种莫名的心灵震撼足以让我铭记终生——几间四壁皆空的漏雨土屋,一位满脸风霜而早生华发的慈祥母亲;一群瞪着怯生生的眼睛,总往母亲身后躲的早年丧父的兄弟姐妹,这就是进拴的家哟!我简直不能相信,在这样艰难的家庭条件下,他是怎样一年写出几百篇稿子的?虽然写得很幼稚,但我此时才品味出他那墨香中的苦涩和艰辛来。
在回大队部的路上,我仍然沉浸在心灵的隐痛之中,一阵秋风吹来,吹弯了路旁的高粱杆子,一个又红又大的烘柿落在了我的脚下,连忙弯腰拾起来时,却有一大半烂在了地上。抬头望去,黄澄澄的柿子挂满枝头,有好多红透了的柿子高高地挂在树梢上,可能是因为长得太高,才没被淘气的山里娃摘去。我站在树下,呆望了好久,说了一句:“那些高挂在树梢的柿子,才是勇于登攀的人的胜利果实!”话音刚落,进拴就说了声:“屈老师,我给你摘那胜利果实!”说罢,看似笨拙的他早已抱着树干“蹭蹭”几下便麻利地爬到了树上。看着他抓着树枝,沿着树干,在树枝间如履平地的骄健身影,看着他摘满了衣兜,又用嘴噙着一枝烘柿,轻轻从树上跳下来的样子,他在我眼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朴实的山里娃,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惊喜,更多的是感动。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们便成了最要好的朋友。虽然时值今天他仍然叫我老师,但我总把他当成小弟弟。
记得就在“摘柿子事件”的第三天,他跑到大队部找我,给我送来一首诗,他说:“老师,通过那天摘柿子,我受到启发,就写了一首计划生育的诗歌,你看中不中?”我打开诗稿,清新的诗意扑面而来,朴实中透出灵气,比兴中暗喻哲理,就连声夸赞道:“好!你进了一大步!完全达到了发表水平!”诗不长,但有几句我至今记忆犹新:“柿子稠了长不大,孩子多了累爹妈,生育也要有计划,家庭才开幸福花……
自此以后,我才真正把他当做重点作者培养对象,倍加呵护。不论是请人讲课,还是召开创作研讨会议,不论是农村故事员培训班,还是组织临时创作班子,反正只要有利于创作的任何机会,我总是忘不了通知这位家境贫寒却又踌躇满志的农村青年到文化馆来,尽可能给他多一些学习和实践的机会。记得有一次组织业余作者创作剧本,参加洛阳地区文艺汇演,我把从未写过戏的郭进拴也抽到临时创作组来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重点培养他,我从他的执著中看到了他的潜质,我相信勤奋的他一定能终成大器。
随着交往的增多,友谊也日渐增强。实在没有学习班和会议,他也会到文化馆来和我厮守在一起,有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一个烧饼瓣开吃,一个被窝俩人睡。甚至我到洛阳开会,到郑州参加文艺调演,也把他带在身边。我们真正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几天不见,两人都想得慌。那年腊月二十九,文化馆要到上海去拉一批哈哈镜,赶在正月十五、灯节期间办展览用。临年傍节的,谁不想过个团圆年?正愁没人给我当帮手,我就向张久益老馆长提议:“让进拴和我去吧!”就这样,两个司机轮流驾驶,我们在敞篷卡车上用被子包着身子,一路颠簸着向上海驶去。从未出过远门的进拴高兴地在卡车上一路高歌,几乎是唱到了上海。现在回忆起来,心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感觉;几十年的风雨见证了几十年的友情,进拴感我知遇之恩,总唠叨着栽培之情,我却觉得这是一种缘分,一种患难之交的亲情和纯洁的友谊。以至他后来到上海复旦大学进修,到鲁迅文学院镀金,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去领奖,总忘不了给我写封长信,在信的落款处写上:你的拴!
从一个放羊娃到一个专业文化干部,从一个地道的农民,到一级作家,五十岁的进拴已步入人生的辉煌和创作的黄金期。纵观他的成长历程,恰恰印证了逆境出人才这个真理。如果说几十部文学专著是他奉献给社会的精神食粮,但勤奋、执著则是他传给子女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哲人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而我却说:五十来岁正年轻,正是作家勤奋时!
进拴弟出身寒门,饱尝生活艰辛,生活在最底层,更了解平民疾苦。生活这部百科全书给了他厚重的知识积淀,在一定程度上讲,我们都应该感谢生活,因为生活才是他真正的老师。
他的创作路子很宽泛,无论是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曲艺、报告文学都能涉猎,而且卓有成效,属于高产型作家。
文如其人,这话不假。细读他的作品,都有一种直面人生,横陈其概的感觉。写景状物,不吝华词,大赞大叹,尽情挥洒,言犹尽而意未酣,物已现却情未了!而且多用排比句式,夸张中坦露,挥洒中言情,读来韵味浓烈,诱人且多感怀;写人叙事,表意直观,妙语连缀,淋漓酣畅,快人快语。奔放而不失细微,朴实中透出灵气,而且善于刻划人物内心世界,借物咏志,直抒胸意,很容易让人对号入座。特别是一些报告文学作品,宏扬正气,鞭挞丑恶,爱憎分明,直言不讳,字里行间透出柔肠侠骨和一个耿直汉子的人生价值观。在他的笔下,有叱咤风云的弄潮浪子;有栉风沐雨的民企老板;有忠贞不屈的村野乡姑;有纸醉金迷的贪官污吏;有忠厚朴实的山村农夫;有迷途知返的回头浪子;有甘为人仆的党内高官,也有为民请命的古代下僚;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幕幕惊天的事件,一波波扑面而来的改革大浪,一曲曲醒世喻人的和谐乡音,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生活画卷,一桩桩悬而未解的当代公案,向人们展示的是一个充满真情爱意的生活长卷和一个当代作家的审美观点和社会责任。
因为他的作品太多,实在不能逐一评论。虽然我熟知他的作品像熟知我自己一样,但他对生活的解读的玄妙,对社会感知的深邃,对人间美好的讴歌,对丑恶现象的痛恶是我这个挚友也不便妄加评论了。
作家五十正年轻,我盼望他有更多的大作问世。加油吧!进拴弟,我这里向你送上深深的祝福!
(作者系中华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剧作家,郭进拴从事文学创作的启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