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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识难尚
——读朱以撒散文集《如风吹过》
文张东华
朱以撒的书法,独树一帜,卓尔不群。他的散文也一样,一样的清新淡雅。
当众多书画家们纷纷投向旧体诗词创作,朱以撒却在散文天地里撒欢。好奇者禁不住要纳闷。
《如风吹过》是第五本散文集了。朱以撒在其后记末段写道:“感谢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的领导,使这本散文集有了面世的机会。我在中文系读书、任教二十多年,现在它已经成长为一个声名远播的学院了,它给予我在文学上的滋养和浸润,不能忘怀。”倘若没有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创作丛书的推出,以朱以撒的脾性,要想见到此本集子,不知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了。
《如风吹过》共收入五十三篇散文。生于1953年的朱以撒,这数目有暗合之妙。这本散文是他的自选集,其中二十篇选自他的前四本散文集,其余的多是2011年下半年之后的部分新作。第四本散文集《腕下消息》结集于2011年5月,2012年4月出版。此集的散文排序,朱以撒显然用了一点点心思。如把分别谈及儒道代表人物孔子与庄子的《树影下的家族》和《在林莽中奔跑的野孩子》搁一块,再将言说书法家中王羲之的《兰亭情结》、杨凝式的《一个人的时代》、朱耷和王铎的《梦醒时代》三篇堆一起,又如把缅怀福师大恩师俞元桂的《像潮水一样漫过》置于开篇,以《晚来横吹》紧随其后的《谢幕》作结,再选居中的《如风吹过》为集子题名。因此,把《如风吹过》视为朱以撒的回忆录也无不可。当他回首往昔,如风呼呼吹过,一切自然而然,应然而生,应然而逝。
一书在手,朱以撒散文的文笔变化及其关注角度的转换,包括其个人形象都如此真实丰盈。
正如他自道:“跨度长的散文集,能看到去年的我、前年的我,看到宛若飞蓬的人世。”执笔为文,朱以撒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只见他神气十足,文思泉涌,怡然畅快。
每篇文章的题目,怎么瞧都是普通不过的寻常字词,不经意间就同标题党的做派誓不两立。爱用两个并列的形容词为标题,算不算是朱以撒的特色之一呢?如《坚硬的冰冷的》《缓慢的重复的》《幽深的潮湿的》《那饱满的汁液的》。少字的标题,如《流水》《秘密》《后来》《行色》《道具》等,还有《孟良崮》《端午》《门神》《脸谱》《空巢》,最少就《昂》一个孤单的字,最长的标题也就是《在林莽中奔跑的野孩子》。散文标题以达意简洁为上,朱以撒偏爱四字以内的词组,尤其钟情两个字的。据传周作人应对索稿,总是信手翻开手边的资料随意挑个词就速成华章,朱以撒就是不容置疑的现实版。不以搏一时眼球为快,倚重的是才情、涵博的底蕴,从容、淡定的自信,不蹈袭时风,陶然以醉。在《如风吹过》里,罕遇的生僻字几乎是赠予动植物名称,华丽词藻也遁得不见踪影,满眼是常用的熟见的字词,单纯、朴素、雅静。可是,它们到了朱以撒的手上,就乖乖地听候调遣。一经他的挥运,不起眼的它们就变得有声有色,有情有义,活蹦乱跳,开始眉目传情起来。更神奇的是,同样是它们,在朱以撒的不同文体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依然清风出袖、明月入怀般令人惊叹、沉醉。与文字打交道的朱以撒,对它动了真感情。他格外捍卫文字的纯洁性,每当发现书法作品中的错别字,都表现出异乎他人的严苛。凭着这份较真,他浸淫在古典文学、文艺,徜徉于优秀古碑、古帖,入古出新,指腕下便别有一番韵致。
《如风吹过》收录的散文,篇幅较长的多。最短小的是《譬如朝露》,不足两千字。而二千五百字左右的,也就十二篇。三千以上,五千以下的,不足二十篇。另外的三十一篇,都五六千字了。第二篇的《行行重行行》荣居榜首,单凭高达一万二千多字的雄姿,在现代散文作品中就屈指可数了。《风中之翼》,从走上舷梯到飞机着陆,朱以撒用六千多字的篇幅把空中历程娓娓道来。2016年7月上旬,笔者赶在台风来临的前一天,从拉萨飞回厦门。等读到他的这篇文章后,莫名的激动,感同身受之余,铁定心写《如风吹过》的散记。睥睨古时的米芾,唯对褚遂良不吝赞美:“如熟驭战马,举动从人,而别有一种骄色。”把它移植过来评价朱以撒的散文风格,妥妥的。蔡邕《九势》说:“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把它复制粘贴描绘朱以撒的创作状态,稳稳的。可以想象,朱以撒在散文创作中,挥毫行笔,是那么的酣畅如意,快然自足。常见他在标题使个添删换的小动作,就能写出不一样的锦绣文章。更不用担心,表面近似的,如《暗影》与《阴翳》、《道具》与《脸谱》、《流水》与《随风》、《秘密》与《悬念》,同样翻转出别样风情的魅力。朱以撒的文才,如此这般了得,怎能不令人羡慕。
朱以撒的散文,段落也见长。多数散文家,有意割据成四五个自然段的,他可能会拢聚在一块。大段落一多一长,严丝合缝的充实与饱满就显优势。不过,结构章法能否在密集中留白,语言修辞能否在绵长中精致,是考验驾驭能力和提炼水平的难关。就如影视中,人物对话时间拉长,但言之无物,语言苍白,游离主题,那就得不偿失了。只见朱以撒不激不厉,一环紧扣一环,欹正生姿,驾轻就熟。他擅长短句,这应该是得益于他钟情的古典文学。随意举几例,体会他“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和谐节奏。如“想想很多文人,不便自明,便漫托风云月露、美人香草,以显其才,以尽其兴,以遣无聊,销却胸中块垒。从正面来说,也算是一种生存的智慧了”(《行行重行行》)。又如“未来不可期,无须期。在我看来,像那些花树,开时开,谢时谢,人前如此,人后如此。如此最好”(《隔岸的花树》)。再如“春天的雨说来就来了,文庙的屋顶散漫着水汽,有清亮的雨点落下来,进入地层。种子在潮湿中滋养着,俟时光伸长,萌芽抽叶,徐徐绽露”(《徐徐绽露》)。还如“人工就是如此,即便技巧达到了极致,还是追不上机器。机器下的产品,个个毫厘无爽。而人,也许沉吟一下、迟疑一下,手下就偏离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达不到尽善尽美,否则就是神了”(《昂》)。再举一例,如“题词好了,等它干了,还得写地址,找邮编,然后装进特制的信封,粘好,再开车到邮政局,投入。一次是完不成的,总是要分几次”(《晚来横吹》)。于是,我们不用读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以表现得慢条斯理、温文尔雅,内心还无比欢快。简短几个字的单句独立成段,在朱以撒散文中显得格外耀目。有时,开篇就那么一句,如“又近一年深秋了”(《记事珠》),“接连穿过了四个城市”(《无特征空间》。有时,结尾还是一句,如“再也没有可能重新开场”(《谢幕》),“还是旧时滋味”(《风过枝头》),“最后的结局不过如此”(《陌路》)。单句在文中独立成段落的更多。《那饱满的汁液的》,在诗意描述琳琅满目的上市水果包围下,蹦出一句:“开始选择”,就此拉开绚烂的华章。《摇曳》,除了一句殿后外,另外两句也在那些大长段林立的间隙中傲立。一句是“我觉得就是这样”,另一句是“为此我们不敢懈怠”。字数已见少,又形单影只,却更突出它俩举足轻重的气势。《紫色的柔软》全篇就独有一句逸出——“花器,大概就有这样的力量吧”,意味深长,值得再三叹咏。或许可以这么说,那些单句,在大段的丛林中闪现,就如珍珠串的红丝线,更多似承载着作者情感的火花烈焰。
朱以撒是作文的高手,是文字编程的魔术师。他的五部书法著作及诸多书法评论,时不时有古往今来的人物义务替他代言,留给读者的印象是思辨缜密、旁征博引、鞭辟入里。据说不少读者就是为了读到他的文章,而订阅购读相关的刊物。而在他五部散文集中,特别是《如风吹过》,朱以撒尽兴地自己言说,借力的现象寥寥无几,少得可怜。时下流行的文化散文,或所谓的大散文,恨不得搬请大人物、大事件纷纷上台咿咿呀呀,然后自己趁机搅混进去,仿佛顿时高深莫测起来了。也有的俨然是裁判登台高呼,借题发挥,颐指气使人物山川,唯有他满腹经纶似的。要么摆的架势很恢宏,耍的是花拳绣腿;要么哼着小曲儿,说些风月情浓。
落得个无病呻吟、矫揉造作的艳俗丑态,慢慢地,作者觉得无趣,读者也腻烦。朱以撒不侈求大,不编造,不矫情,本色地用敛约素淡、真实细腻的个性表达,不动声色地扣响了读者的心扉,产生了共鸣。
标题是文章的主旨。朱以撒很多散文的灵魂,给人飘浮不定的感觉,这种难以捉摸的体验,源自他思接千载、笔走龙蛇的不寻常路数。一旦你放松警惕,任由他牵引着走,走着走着,便步入瑰奇的迷宫。标题就是指南针,不少文章是开头便直接切入,与标题亲密呼应,如《秘密》《譬如朝露》《鬼脸》《空巢》。有些是文中迂徐腾挪,一不留神就与标题擦肩而过,如《倾听》《随风》《风过枝头》《四月雪》。更妙的是,有些是到了最后一刻,主题才尘埃落定,回过神后不得不称奇起来,如《谢幕》《陌路》《梦醒时分》《阴翳》《记事珠》。无论哪种类型,朱以撒营造的多条歧路是冒险的。他抵御繁琐与堆砌,力求简美与闲适,却常常有过于散漫、好像偏离主题、气若游丝之感。只有慢慢品味,才能与他的节奏合拍,真切感受与众不同的美妙旋律。“如果能于无声处听到惊雷,那真算是大听了。”(《倾听》)当很多散文家搭起高大上的舞台,表演一句顶成万句的大动作时,朱以撒却在台下每个道上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细致、耐心耕耘着。别指望匆匆赶场的,停下脚步欣赏。只有静待散场后的失意者,在蓦然回首时,才可能情不自禁地为他缓步沉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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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编辑| 芃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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